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釋自己這樣一個小孩在夜裡亂走。但最終並沒有一輛車為他停下,也沒有一個人向他發問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,而且他也沒意識到,自己看上去非但不像失魂落魄的離家出走者,反而鎮靜得像個正在回家路上的人。

漸漸地,他不再覺得害怕了,而是回想著過去生活中的種種小事。他一會兒想起同學討論某個他根本不知道的球星和跑鞋品牌,一會兒想起奶奶生前站在灶臺前的樣子。她總是在土灶前咕咕噥噥地說話,抱怨所有的子女都不管她。她唯一的兒子和一個外地女人去了城裡,從此就沒了良心。她生前一直是對小芻最好的人,從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嚴厲的話,彷彿小芻做任何事都是好的,是令她驕傲和高興的。可是每次提起他的父母,尤其是他的媽媽時,奶奶的聲音就變得很陌生,叫他非常害怕,彷彿是自己做錯了什麼。

這就是小芻一直以來的感覺。他總是在做錯某些事,總是給別人造成麻煩,讓別人感到不快,而他自己卻無法理解其中的情由。過去的生活就是如此混沌而不可知,彷彿他只是一隻不小心闖入鬧市區的流浪動物,無論做什麼都引起人們的驚叫。只有在很少的時刻他感到自己是平靜的,安全的,不必驚懼於大人們隨時爆發的憤怒與厭煩。

但是今天過後事情就會不同了。有個聲音在心底對小芻說。那個聲音是親切而平靜的,是可以理解的。他告訴小芻一切最終都會過去,就像一場長跑總會有抵達終點的時候。終點,但不是像他父母那樣的終點,而是一個全新的地方,一個全新的自我。他走著,走著,漸漸地忘記了一切憂愁和恐懼。他像個剛出生的嬰兒那樣觀望周圍的一切:兩株巨大而相互依偎的銀杏樹;天空中團團破碎的雲朵;遠方傳來的彷彿是船笛的悠長鳴聲。他以前從來沒對這些東西感到疑惑——或許在他記事前曾有過吧,但是後來他就不再關心了。他有許多作為“小芻”這個身份而需要關心的事,因此不和他相干的事物便被遺忘了。而今夜他不再是那個小芻了。他是一個出走的孩子,一個沒有名字又對世界毫無成見的人。現在黑夜和白天都是一樣的了。剛出生的嬰兒對什麼都不懼怕,對它們而言並不存在超自然的邊界。那時它們能公正地看待世上的每樣事物,覺得它們都同樣值得驚奇。它們在思想的脫俗性上超越了一切成年的哲學家,唯有一樣東西是大人哲學家擁有而嬰兒做不到的:認識自我。

可自我有什麼重要的呢?那不過是整個宇宙中最微小的一種視角,把周遭呈現的客觀事物予以有偏向的、中心化的解讀,使之呈現如漩渦般自內而外的扭曲——後來工程師把這一觀點告訴了小芻,他才明白自己內心的困惑究竟該怎麼描述。但在那個出走之夜,他只是感到常年伴隨著他的恐懼消失了,因為他的“自我”已消失了。他只是融入在沉沉夜幕中的一陣沒有名字的風,一雙不帶任何舊思想的天真眼目。像這樣沒有姓名的人走在黑夜裡是無可懼怕的,鬼怪或是惡徒都一樣。他就這樣一路走去了舊船廠裡的工程師面前。就如吉他少年所說的那樣,工程師接納了他,教導了他,使他過去的困惑全都一掃而空。然後,工程師向他提出了最重要的問題。

如果那一晚他在半途中意外死去了,對於世人而言或許會是出悲劇,只有小芻自己明白這並沒有什麼可惜的。他想到在自己活著的時候人們並不如何在意他,只有死的時候才會扼腕嘆息,那並不是因為多麼關心他,只是“死亡”這件事頗具威懾性罷了。人們不敢輕易咒別人死,是因為倘若這種詛咒真的成立,那麼自己也遲早要為人所咒死;人們要為陌生人的死亡而哀悼,不過是恐懼於自己早晚也會有這般命運。父母儘管平日裡辱罵他、毆打他,把他當作無能的拖累,可只要他一死,也不得不痛哭流涕地表示悲痛。如果世上沒有死亡這一回事,父母又會怎樣對待他呢?恐怕他根本不會出生,因為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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