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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的,是怎樣一批“腥臊並御”(《涉江》)的讒臣;楚之朝政又處於怎樣“變白以為黑”(《懷沙》)的昏亂之中,便知道詩人之所面對的,正是這樣一個無比溷濁沉醉的黑暗世界了!所以“我”與“舉世”“眾人”的對立,與其說是表現了屈原的孤傲,不如說是抒瀉著這位被舊世界驅逐的貞臣內心無限蒼涼的悲憤。

漁父當然理解這一點。但他開初並不贊同屈原堅守操節的處世態度。在他看來,聖人之可貴,本不在於“凝滯於物”;與世推移,隨遇而安,才是知天達命的明哲。不過這漁父頗機敏,他的駁難,也與詩人一樣,採用了啞謎式的比興:“世人皆濁,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?眾人皆醉,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?”世道既如此黑暗,又有什麼清濁、曲直可分,還不如折節保身,謀它個同汙共醉為好!這就是包含在漁父話語中的弦外之音。

漁父的駁難,雖亦出於對詩人遭際的同情,但他所指點的迷津,卻關乎人生立命之大節。屈原豈能為求個人之安逸,而改變他早在《橘頌》中立下的效法伯夷、“獨立不遷”的操守?一番尋常的問答,引出的竟是如此重大的人生哲學論辯,屈原的答覆也因此極為莊肅:針對漁父不分清濁的主張,屈原列舉“新沐(洗髮)者必彈冠(彈去灰塵),新浴者必振衣(振去汙屑)”的生活例項,說明連常人都懂得保持髮膚的清潔,淈泥揚波、同流合汙,又豈是人生處世之正道?這就從人所共知的常理上,駁倒了漁父的主張,揭出了聖人與世推移之說的全部荒謬性。再加以“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”的反詰,便顯得更為嚴正有力。這反駁真是既淺顯又深刻,表現出詩人對人生哲理,曾作過多麼深切的思考!對於漁父的關切勸告,屈原又以“寧赴湘流,葬於江魚之腹中”之語,表明其雖然感激,卻又不能不加以拒絕的斷然態度。一場關係安身立命之道的思想交鋒,在貌似尋常的問答中告終。在折節保身和捨身取義的鮮明對立中,屈原正以其堅定的抉擇,顯示了寧為玉碎、不為瓦全的偉大志節的光輝!

漁父顯然也被打動了,因為他終於露出了晴朗的微笑。本文結尾正以“漁父莞爾而笑,鼓枻而去”的動人描述,展出了一個雲開霧散的空闊境界。最耐人尋味的,是漁父所唱的那支《滄浪之歌》,清水濯纓,濁水濯足,不以同樣淺顯而形象的比喻,補充屈原的“沐”“浴”之理嗎?清濁之境原不可混淆,誰又願意把系冠之纓濯之於混濁之流呢?許多注家以為,漁父之歌仍在說明聖人“與世推移”的哲理,這恐怕是誤解了。他其實是被屈原的峻潔志節所折服,才微笑搖槳,以此動人的清歌,來表達對這位逐臣的不盡慰勉之情的,這也正是漁父的可愛之處。

漁父去了,悠悠的“滄浪”之歌,卻還伴著沉思中的詩人,在高高的江岸上回蕩。《漁父》對二千年前這一幕問答情景的傳神描摹,使披蓑戴笠的漁父、清癯沉吟的屈原,至今還以其充滿睿智的音容笑貌,歷歷分明地浮現在湘江的清波白雲之間,多麼令人神往和緬懷呵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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