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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承天寺夜遊
作者:【宋】蘇軾
元豐六年[1]十月十二日,夜,解衣欲睡;月色入戶,欣然起行。念無與為樂者,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[2]。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於中庭。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何夜無月?何處無竹柏?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!
註釋:
[1]元豐六年:公元1080年。元豐為宋神宗年號。[2]承天寺:在今湖北省黃岡市南。張懷民:字夢得,蘇軾的友人。
賞析:
蘇軾自己評論他的文學創作,有一段話很精闢:
吾文如萬斛泉源,不擇地皆可出。在平地,滔滔汩汩,雖一日千里無難。及其與山石曲折,隨物賦形,而不可知也。所可知者,常行於所當行,常止於不可不止,如是而已矣!其他,雖吾亦不能知也。(《文說》)
這段話,可與他的另一段話相補充:“夫昔之為文者,非能為之為工,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。山川之有云霧,草木之有華實,充滿勃鬱而見於外,夫雖欲無有,其可得耶?”(《江行唱和集序》)
這裡最重要的一點是:文,是“充滿勃鬱”於內而不得不表現於外的東西。胸有“萬斛泉源”,才能“不擇地皆可出”;胸中空無所有,光憑技巧,就寫不出好文章。蘇軾的確是胸有“萬斛泉源”的大作家。就其散文創作而言,那“萬斛泉源”溢為政論和史論,濤翻浪湧,汪洋浩瀚;溢為遊記、書札、敘跋等雜文,迴旋激盪,煙波生色。
不妨據此來賞讀這一篇隨筆性的小文章《記承天寺夜遊》。
這篇文章只有八十四個字,從胸中自然流出,“行於所當行”,“止於不可不止”,無從劃分段落。但它不是“在平地”直流的。只有幾十個字,如果“在平地”直流,一瀉無餘,還有什麼韻味!細讀此文,它雖然自然流行,卻“與山石曲折”,層次分明。“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,夜”。這像是寫日記,老老實實地寫出年月日,又寫了個“夜”字,接下去就應該寫“夜”裡幹什麼。究竟幹什麼呢?“解衣欲睡”,沒什麼可乾的。可就在“解衣”之時,看見“月色入戶”,就又感到有什麼可幹了,便“欣然起行”。幹什麼呢?尋“樂”。一個人“行”了一陣,不很“樂”,再有一個人就好了;忽而想起一個可以共“樂”的人,就去找他。這些思想活動和行動,是用“念無與為樂者,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”兩句表現出來的。尋見張懷民了沒有,尋見後講了些什麼,約他尋什麼“樂”,他是否同意:在一般人筆下,這都是要寫的。作者卻只寫了這麼兩句:“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於中庭。”接著便寫景:
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
“步於中庭”的時候,目光為滿院月光所吸引,引起一種錯覺:“積水空明”,空明得能夠看清橫斜交錯的各種水草。院子裡怎麼會有藻、荇之類的水草呢?抬頭一看,看見了竹、柏,同時也看見了碧空的皓月,這才醒悟過來:原來不是藻荇,而是月光照出的竹、柏影子!“月光如水”的比喻是常用的,但運用之妙,因人而異。不能說作者沒有用這個比喻,但和一般人的用法卻很不相同,所產生的藝術效果也很不相同。
文思如滔滔流水,“與山石曲折”,至此當“止於不可不止”了。“止”於什麼呢?因見“月色入戶”而“欣然起行”,當止於月;看見“藻荇交橫”,卻原來是“竹柏影也”,當止於“竹柏”;誰賞月?誰看竹柏?是他和張懷民,當止於他和張懷民。於是總括這一切,寫了如下幾句,便悠然而止:
何夜無月?何處無竹柏?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!
寥寥數筆,攝取了一個生活片斷。敘事簡淨,寫景如繪,而抒情即寓於敘事、寫景之中。敘事、寫景、抒情,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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